“殿下慢走。”酒足饭饱，林宴与苏洛晴一路送到门口，目视着端王苏毅上了一辆装潢朴素的马车。
侍从躬身接过打包的饭食，苏毅回过头，望了眼微微欠身的皇姐，在心中笑了笑。
看来单是一次宴席，就让皇姐收获颇丰。
姐弟俩本来的商议得是餐后由苏毅随便找个由头接洛芩回府，现在看来，皇姐貌似想在延恩楼再待一段时日。
也好，跟着林宴兄能学不少知识。
端王马车驶远，苏洛晴瞄了眼身侧，忽地问道：“你为何说，京城将乱呢？”
听了高粱制酒，苏洛晴心想，对方或许真是有才干之人。
“明眼人不都看得出来吗。”
林宴未加思索，耸耸肩道：“京城的梁王襄王，与女皇看不对眼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
“最近那白痴皇帝不知哪根筋搭错了，不先处理这两眼中刺肉中钉，竟先剥了几个在封地里胡作非为的藩王们的官爵。真不摆明了要削王吗，京城那两位怎么可能坐的住。”
苏洛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，明眸流转，目光闪着诧异。对方身居朝堂之外，却揣摩得十分透彻。
他说的不错，虽尚无实证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。梁王襄王是坐不住了，昨日不就来取她性命，想找个傀儡取而代之了吗。
愚蠢之举。
以为换个破绽百出的傀儡，就能起颠倒乾坤的作用？
禁军里是有两王的亲信不假。
但左右丞相，京师左卫大将军，都是衷心耿耿直言敢谏之人，与两王看不对眼。他们希冀傀儡颁布的诏书，不会通过朝议。
宫中尚有祖母坐镇，与弟弟商议一番后，苏洛晴决定先不回宫，派人调来常州的兵马，以防禁军兵变。
待兵马赶来，乱臣贼子们罪行败露后，再将其一网打尽。
“所以说龙椅上那位实在太菜了啊，这么激进的削减藩镇，还只裁撤个官职，留下爵位。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杀鸡儆猴，靠感化降服各大藩王？”
“愚蠢至极，我看这样一来，不但京城危险，连各大藩镇也要蠢蠢欲动了。”
林宴唉声叹气地连连摇头，苏洛晴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。
她心里面很不爽，但确实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。对方句句在理。
“太菜了太菜了，要我削藩的话，就众建诸侯而少其力，在各藩王死后把土地分而划给他所有子女不就成了。”
闻言，苏洛晴身体猛地一颤，瞪大了那双栗色眸子，他刚才，说了什么？
“众建诸侯而少其力……”苏洛晴喃喃自语，复述了一遍，整个人木在了原地。
“啊，该吃饭了。”四个扎着小辫的小丫头蹦跳着跑了过来，林宴瞄了一眼身侧，耸耸肩道：“别在意，随口胡诌的，我又不懂策论。”
苏洛晴皎洁的睫毛颤动，深思了一瞬，刚想抬眼询问，却发现自己被唇红齿白的小丫头们给围住了。
“姐姐叫洛芩吗，名字好好听。”
“我们能叫你洛姐姐？”
“姐姐肚子饿了吧，大娘说可以吃饭了。”
“菜和米都是我们淘洗的！”
四个丫头你一嘴我一嘴，叽叽喳喳叽叽喳喳，两个扒着苏洛晴的衣角，两个在前带起了路。
苏洛晴的思绪一时被打乱，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和闹腾的丫头们接着话，眼角余光却始终瞥着前方那道青俊的身影。
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吗…我记住了。
……
入夜，天色晦暗，月亮被云雾遮住，只露出依稀一角。
苏洛晴坐在卧房的床榻上，仰着脑袋看向窗外，小腹微微鼓起。既在思考，也在消食。
延恩楼的接风宴比招待端王的还丰盛，烤串不限量，红烧鱼也除了鱼头，也有了身子。
听说这鱼昨日咬着自己脚踝一同被林宴网了上来，苏洛晴一天的怨念全发泄在了它的身上。
末了，实在撑不动了，大齐女皇还点了二十串烤串，咬牙吃下了肚。希冀累死林宴，出一口今天被他阴阳怪气的怒气。
延恩楼不是她想的那样，并不是另一个教坊司。
待在这里的不是不愿从良的花娘们，而是四个丫头，两个小姑娘，和一位原教坊司的乐师。
丫头小的八岁，大的十岁。玲儿和燕儿也才同为十四，因姿容姣好，面貌清丽，教坊司的官员有意将她们栽培成花魁，故没逼迫她们提前去接客待人。
教坊司因诏解散后，坊内的花娘们要么靠着往日攒的银两从了良，要么去了亲戚家。
延恩楼的丫头姑娘们却一没钱，二没家。就在要流浪街头时，乐师大娘看不过去，揽下了照顾她们的责任，与她们一同搬来了延恩楼。
至于林宴，和她一样，都是捡来的，比她早个半年而已。
据说一桌新奇菜肴全出自他的手笔，在大娘积蓄即将见底时，在京城一举扬名，为延恩楼积攒了不少钱财。要不然，大娘为了生计都考虑去重新卖艺卖唱了。
‘敕令张口就来，荒谬！’
不由想起傍晚时林宴的叱责，苏洛晴薄唇紧抿，依稀的月色下，眼眶隐隐有些发红。
‘咔’地一声，似是猫儿上了房瓦。
苏洛晴闻声，忙无声地舒了口气，正了正衣裙，端坐于床榻上。
暗淡的月光下，一个黑影矫捷地翻过窗户，赶至床榻边，脚步轻盈，如鬼魅一般。
“夜幽来晚，害得陛下受惊，请陛下责罚。”黑影单膝跪地，掀开兜帽，清美的面容显露。
“不怨你，是我自己大意了。”苏洛晴胳膊轻抬，示意对方起身：“宫里那个冒牌货怎么样了，祖母有安排吗。”
“宫里那个冒牌货一直待在紫安殿，今日与左丞相会晤了半个时辰，只命了几个宫女进去照顾，连属下也被拒之门外。”
“拒你进门，说明她也知道自己处处是破绽。”
“是的。”
夜幽从袖中摸出一枚铜币，捧着递了上前：“太皇太后说只要陛下性命无碍，不会插手朝堂的事，特命我将这枚铜币交于陛下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苏洛晴微微颔首，接过铜币，用手指摩挲了下，隐约感受到了祖母那似有似无的气息。
“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做。”苏洛晴将一张纸拿出，开口赫然写有‘众建诸侯而少其力’几个大字。
“明日将这策论拿给左丞相。”苏洛晴说：“让他看看做此策之人是否有才学。”
“此人是……”
“他叫林宴……”苏洛晴眉梢微皱：“一个逆民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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